莫吻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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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宝石的人


00

   “你如果要去冒险,一定不要去那片森林,森林那边住着最可怕的东西。”奶奶跟我说了无数遍这样的话,等我再追问下去,她却又不说为什么了。我只觉得她大概又犯了疑心病,于是打电话给我在附近渔场工作的叔叔,叫他选一个时间带我奶奶出去散散心。


  我奶奶年轻的时候远比现在漂亮。唉,柳芭小姐说这句是废话,可我不觉得。因为不是每个人的奶奶年轻时候都好看的。我从一些泛黄变脆的照片上得出结论:如果童话存在的话,那么奶奶绝对是个公主。(可惜我早就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了,为此我奶奶总是忧心忡忡。我还以为每个大人都像我爸爸那样巴不得小孩马上长大——就像迅速发酵的面团。尽管里面充满空洞,但十足胖大,看上去体积可观。)


  我永远都不会一直停留在只要哭泣就能得到一切的年纪,这是我很早以前就意识到的。现在的大人更加倾向于听话的安静小孩……既然他们这么要求,那我也必须照着这个样子去做。我八岁就被送到乡下的奶奶家,和这个一大把年轻却爱幻想的老太婆一起生活。她爱干净,喜欢开奇怪的玩笑,和所有老太婆一样都养一只黄毛小狗,不算个难相处的人。好吧,我承认和她呆在一起会松快一些,但你知道的……我不习惯。


  下午吃过饭,奶奶会坐在房子前面,一边用卡纸片刮青苔一边跟我讲故事。她的故事很特别,虽然开头都是我听过的,但里面和童话结局不一样,这些故事的结局都很糟糕,这样显得不怎么像童话。为此我妈妈还责备过她,说这样会吓到小孩子。但我挺喜欢,不过我不能说,好孩子的第一条就是要学会沉默。


  “塞万提斯,下来吃饭!”


  今天是我姐姐娜塔莎·彼申科娃掌勺,她每个月从明斯克的学校回到苏兹达尔来看望奶奶。(是的,我们家族所有的女性角色都叫这个名字,连同我奶奶娜塔莎·伊万诺娃。)她不算个好姐姐。她拥有锐利的眼神,尖亮的声音,以及很多不讨人喜欢的地方。她的力气好大,可以像抓一只小鸡仔一样把我抓起来。在那些落魄公主的糟糕结局里,我快活的为她们安上娜塔莎的脸,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你在哪里?塞万提斯?”娜塔莎又叫了,“快给我下来——”


  太糟糕了,我闭上眼睛,就一次也好,让那些故事成真吧……


  “你最好不要这么想你的姐姐。”我奶奶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了,她那条红宝石做的项链在我面前闪了又闪,“她很厉害,无数年来能打败魔王的只有她一个,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没有被坏结局吞噬。”


  “什么魔王,什么坏结局?”我敷衍着接她的话。


  “好吧,你迟早要知道的。”她的表情突然很古怪。紧接着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像是掉到了陷阱,我往下坠落,最后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的时候,奶奶和娜塔莎都不见了。也许是我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而昏倒,她们出去帮我叫医生……我胡思乱想着,直到有个大胡子过来拍我的肩膀。


  “小子,整个王国都去迎接娜塔莎公主了,你怎么不去?”


  我反问他:“什么公主?”


  他的笑声从胡子里钻出来,让我有点不舒服:“就是那个打败了大魔王的公主啊?虽然她没有亲自来,可她的雕像送到了,我们王国一定会平安的。”


  我刚想说我不相信公主就被大胡子扛出去了。他像扛一只面粉口袋一样把我扛到广场上,我看到了那是什么——古铜色的娜塔莎,我可恶的姐姐,正站在广场上被众人仰慕。


  “那是打败了大魔王的公主雕像啊。”我听见有人这么说。


  “可是我们的国王还没有回来,明天可是公主的生日!”还有人交换着窃窃私语。


  “信使们今晚就要到了,国王一定会回来给公主过生日的。”最后我听到了一个坚定的声音。


  这算什么?误入童话世界吗?我觉得头很疼,兴许我在刚刚的坠落中产生了幻觉。不过我最好弄清楚,该死的娜塔莎为什么会在这里!



  

  仅仅过了三分钟,人群就把我挤到了完全未知的地方了。吵闹让空气停止流动,我觉得喘不上气,只能徒劳的挥舞手臂,有几次我甚至都感觉到脚尖离地了。这该死的世界……我的肚子准时的咕咕叫,这个点应该是晚餐时间,好吧,比起娜塔莎凶恶的批评我挑食,我还不如留在这个地方呢!


  事实证明,如果有上帝,那么上帝肯定不站在我这边。我打赌。不然为什么下一秒我就被一只藏在黑袍里的手拽进了一间小屋,紧接着门就无情关上了。


  “我希望你明白,塞万提斯。”是我姐姐娜塔莎在慢条斯理切着面包,动作仿佛是一只虚伪的狼在撕扯猎物一样,她奶金色的头发被盘成了夸张的发髻,绿眼睛里跳动着壁炉贪婪的火焰:“奶奶从没骗过你。我们家的小孩在11岁时就会来到这个地方,续写新的故事,否则会遭大祸。”


  “你要我相信那些破烂童话吗?”我立刻尖利的反驳。


  “不要敌视我,拜托,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你的姐姐。”她终于放下刀叉,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哀求语气说,“我仅仅是十一岁的娜塔莎,以前是,以后永远都是了。当做梦也好,不相信也罢,我们都是属于这个童话世界的一部分,但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我绞着衣角,声音逐渐软下去,“姐姐,你该放我出去的,我饿的难受。”


  她示意仆从将大盘子端上来,我瞧见里面端坐着一只烤鹅,鹅脖颈十足的优雅,弯过去搭在火候的刚好的翅膀上,看上去真是可爱,我用力咽了口口水,示弱的摊摊手。于是我便被安排进了面对娜塔莎的位子,仆从在我领口塞了一条白色的丝巾。


  “……奶奶的家族留下的东西,连爷爷都不知道。到爸那代,能够写下新故事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这个世界除了乱套之外什么都没有。”娜塔莎说,“我想改变现状,那一年里我拼命的写东西,但来不及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鲜美的肉汁填饱了我所有的不满,我努力让自己的话变得让人能听懂。


  “等你吃完了,我们一起去看这些故事。”她最后沉默了一会儿,说,“每个人一辈子只有一次11岁,这一年真的很快。”



01


  “森林里住着伊万·布拉金斯基,一个臭名昭著的大魔王。”


  “脾气很坏?”小公主爱洛问。


  “很坏很坏。”国王继续说,“他不喜欢动物,也不喜欢花,他的城堡冷冷清清的,一只会唱歌的鸟都没有。”


  “哦——”爱洛拉长了调子,“真够讨厌的……”


  “他给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许下了恶毒的诅咒,诅咒她在10岁那年拥有一个恶毒的后妈。”国王顿了顿,“不过我们很幸运,对不对呀?”


  爱洛拼命点着头,金色的头发松散下来,搭在肩膀上:“后来呢后来呢?”


  “这个公主肤白如雪,头发乌黑,就叫她白雪吧。白雪的后妈果然是个恶毒的女人,嫉妒白雪年轻美丽,打算杀掉她……”


  “等等。”我说,“这个伊万是谁啊?白雪公主里我没记得有这个人……”


  娜塔莎苦笑着:“你跟我来。”


  我跟着娜塔莎从地下室走上去,推开了两扇精致的木门,接下来,无休无止的螺旋楼梯让我逐渐烦躁,在油灯熄灭之前,我们终于看到了光线从头顶上绰绰的洒下来。奇怪的,我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疲惫,这个世界带走了很多我觉得理所应当的东西,我现在开始喜欢这里了。


  “你看到了吗?”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在森林的边界,黑暗和光明交织的地方,我清楚地看见那里耸立着一座可怖的废墟——尖顶是怪诞扭曲的巨臂,黑色的碎末覆盖了所有地方,那是巨人身上的毛发,我能听见低沉的咆哮,这让我感觉痛苦万分。


  “事实上这样的废墟还不止这一座。”我姐姐的目光黯淡下来:“我们的童话王国里到处都在蔓延恐惧,自从我们的曾曾曾祖父伊万·布拉金斯基把自己写进了故事之中之后,一切就全都乱套了。”


  “……姐姐,你是说,”我咽了咽口水,“这一切都是我们的曾曾曾祖父干的?”


  娜塔莎干脆利落的关上了门,宽大的白色衣袖在我眼前一晃而过。在烛火跳动的光线下娜塔莎的脸变成汉白玉做的雕像,她看上去只有十一岁,温柔而又可爱,我印象里从没看见她这样过。


  “不,伊万祖父什么也没干。”雕像的嘴巴一张一合,“他仅仅是将自己写到了故事里,给自己安排了某个小人物的角色,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他被写成了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大魔王。好了,是时候了,我不能陪你太久。亲爱的,去写接下来的故事吧!”


  我还没有弄明白,但是我姐姐似乎并不想让我弄明白了。她纵身跳出了窗外,像一只鸟,一朵雪白的云团,她在空气中快活的上下浮动,让我想起我们都喜欢吃的牛奶味跳跳糖。我听见她轻轻的告诫我,十足的像一位贵妇人:


  “你要记着——行你所愿!但不要试图去那座森林!所有你想知道的内容都在书里,包括我的故事。等你准备好了,一切就会自然的发生。”



  --

  塞万提斯送走了娜塔莎·彼申科娃。现在这座房间中只有这个可怜的小男孩。他靠着墙壁慢慢坐了下来,这里的灯很暗,到处都堆满了书,他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老旧书页加上过期油墨,以及潮湿蘑菇的味道,这让他觉得自己变成了灰尘的一部分。


  现在,他终于打开了其中一本书,封面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名字:娜塔莉亚·阿尔洛夫斯卡娅。和他的姐姐拥有同一个名字。塞万提斯打开时有些犹豫,但他还是打开了。


  “我希望灯光可以亮一点。”塞万提斯默默地想,他觉得阅读有些困难。


  就在他下定决心要去找新的光源的时候,阁楼上的灯慢慢的变得明亮了起来。他有些好奇,同时又有一种赌徒的兴奋。


  “娜塔莎跟我说‘行你所愿’,”他思忖,“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如果是这样的话该有多有趣!”


  塞万提斯捏紧拳头,坐在阁楼的一角,大脑飞快的转动。他想要一个可以告诉他事情原委的人,最好是参与过所有事情的,这样他就不必费心思去读那么多手稿了。最关键的是,这个人必须是个东方人,他看腻了千篇一律的欧洲人长相……


  “彼申科夫先生?你的外套需要熨一下吗?”


  敲门声和询问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塞万提斯一股脑爬起来,门后面站着一个修长的东方男人,手臂上搭着他那条面粉口袋一样的外套。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可笑——这是他要求的同行者,那么的俊美高大而彬彬有礼。可是谁会尊敬一个灰扑扑、乳臭未干的十一岁小男孩呢?


  “先生?”东方人试探的又叫了他一声,他扎成高马尾的长发随之颤动了一下,“您可能还不认识我,是娜塔莎公主叫我来的。叫我王耀就可以。”


  “您好……”塞万提斯回过神来,现在他必须要和王耀打交道了,“不必叫我先生,叫我塞万提斯吧。我想……您应该是我创造出来的?”


  王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缕黑色的头发从额头前滑落下来:“哈,你在开玩笑吗?我一直都在这里,前不久我刚……”


  他的话突兀的止住了,又新起一个话头:“我帮你把外套熨一下,楼下为你准备了房间。”


  这不应该。塞万提斯还在想,这该怎么解释,如果这不是“行你所愿”的一部分该怎么解释。于是他抬起头询问:“你应该是参加了所有大事件的一位随行者……嗯,也许你是一位骑士?刚刚听从我的召唤来到了我的身边?”


  王耀看着眼前这个矮胖的、白净的男孩,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卷发:“没错,我是娜塔莎公主的骑士,也参加了很多关于童话王国的战争,但我真的不是听从什么召唤来的,我一直在这里。”


  塞万提斯狐疑的看着王耀琥珀色的眸子,仿佛从里面能看出什么猫腻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相信这个说辞:“好吧,但我想听这里发生的一切。”


  “明天吧,明天我会告诉你的。”王耀自顾自的走了下去,“明天是爱洛公主16岁的生日,国王希望你可以赏光,我会在下午2点的时候接你。现在该睡了。”



  


  02


  塞万提斯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第二日是王耀叫他起来的。早餐是一种植物做的面包,他从未见过,但是味道酸甜,让他忍不住多吃了一些。王耀靠在窗边擦拭他的宝剑,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塞万提斯聊天。


  “这里拥有无数个小邦国,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故事,当然也有一些崭新有趣的物种,这都没关系,我们向来一视同仁。”王耀盯着剑柄上的红宝石,仿佛能从里面盯出花来,“我不属于任何国家,但是我会接待每一位到访的客人。大约在几个纪年前,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大魔王出现了。他烧毁城堡,让生灵沉睡,将罪恶的贪念和嫉妒施加给有权者。我猜娜塔莎公主和你说过这些。”


  “嗯……可是,没人来的时候,你会干什么?”塞万提斯好奇的看着桌上玻璃碗里的紫色液体,“——这个是可以喝的吗?”  


  王耀飞快的瞄了一眼:“噢,那不是。这是用来洗手的蒲子果汁,把手浸在里面就可以——你是说没人来的时候吗?我会探险,或是到从没去过的地方旅行,或许吧。”


  “啊!”


  塞万提斯惊叫一声,在他的手掌完全伸进果汁里的瞬间,紫色的液体瞬间剧烈翻滚起了泡泡,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席卷了男孩的全身,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悄悄的改变了。


  “不用担心。”王耀笑笑,塞万提斯感到这种笑容具有奇异的力量,他把手从碗中收了回来,一下子手就变干了,留下了银色蜿蜒的水痕。“它能帮助你更好的实现你的愿望。现在,彼申科夫,你所想的一切都会成真。”


  塞万提斯还没来得及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一个大胆的愿望就再也控制不住的冒了出来:他想亲眼见到传说中无恶不作的大魔王,最好就是今天,不,就现在!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周遭的一切都变了:他们在小镇的木屋消失的一干二净,取代而之的是金碧辉煌的大厅和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他们站在宴会厅的中央,茫然朴素的如同天鹅群里的两只野鸡。


  “你许了什么愿?”王耀不知所措的还举着他的宝剑,周围立刻涌上来一群卫兵,十几把刀剑齐刷刷指着他们的鼻子。


  可怜的塞万提斯还没有意识到“行你所愿”带来的巨大后果。现在时钟敲响了五下,这是约定好的王宫宴会的时间。卫兵的刀剑越发的咄咄逼人,塞万提斯决定要从这个局面挣脱出来。他是写故事的,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个世界最无所不能的人。现在却被如此无礼的对待,连同他那位英俊的东方骑士,他们本应该在贵宾座上!


  时钟敲响了六下。


  “现在你也许知道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不知怎么,塞万提斯已经坐在了高高的象牙宝座上,前面放着一张长长的、铺着金丝桌布的象牙桌。上面的食物琳琅满目,水果的颜色浓郁的化不开,肉食全都滋滋的冒着诱人的香气。金子做的刀叉、银子做的餐盘,蓝宝石镶嵌在酒杯的底部。王耀盘腿坐在他旁边的地上,正在试图跟他对话。


  “‘行你所愿’的代价就是时间。”王耀说,“有些事情并不能真正被改变,你只是能跳到它发生的那个时间而已。


  “天,我该怎么做?”塞万提斯喃喃自语,“我、我只是随便一想的,为什么这么快,我甚至来不及再想想是不是我真的想要的愿望。”


  王耀一骨碌爬起来:“不管怎么说,时间差不多了。如你所愿,大魔王很快就会来到这里。”


  “等等——”


  然而他没有说下去了,因为国王大声的将他的名字念了出来,所有的贵族和远道而来的客人都欢呼着这个名字:塞万提斯·彼得诺维奇·彼申科夫。他们热烈邀请这位新生的创世神,要让他为16岁的爱洛公主献上美丽的祝愿。


  塞万提斯干干巴巴的咳嗽两声,站在宾客们的中央,当他蹦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所有的音乐都突然停下了。小提琴手们陷入了奇怪的昏睡,灯光暗淡了下来,空气中开始浮动着一些冰渣子。紧接着,大门呼啦一下打开,从门口进来了一个穿着蓝色披风、白色盔甲的男人。他是如此高大而强壮,以至于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了大厅的那头。伴着这个男人进来的还有一阵让人不舒服的寒风。所有的卫兵都拔出宝剑,围绕着宴会厅排成城墙般的一道;国王的酒杯掉在地上,碎成两半,酒洒了一地;爱洛公主提着自己的裙摆绞了又绞,站在父亲的身边大气也不敢出;王耀还是随意的盘腿坐在那里,看上去对这场闹剧漠不关心。而塞万提斯,则是在一切开始之前就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为什么不邀请我呢?”


  来人往前跨了一步,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听上去软软的,但在此时显得骇人起来,“我最喜欢宴会了。”


  再往前走,走到了蜡烛下面,塞万提斯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脸:那是一张只会出现在画报上的雕塑面容,奶金色的短发看上去蓬松的反着光。他一下知道了父辈们所拥有的冷峻似乎都是从这里继承来的。他就是大魔王先生,塞万提斯想,一个看上去适合扮演王子的大魔王先生。


  “尊敬的先生,我们兴许遗漏了什么,实在是抱歉……”老国王脸上的汗不停的冒出来,他擦了又擦,直到脑门变得和他的红发一样红亮,“请问阁下是哪个国度的王子?或是什么旁系的贵族?”


  “啊,你不认识我吗?”男人自来熟的找了个舒服位子坐下,把原位上一声不吭的老贵族踹到了桌子底下,“好遗憾,我以为你们听说过——我是说,我叫伊万·布拉金斯基,来自白雪皑皑的西伯利亚。”


  这话一出,整个宴会现场的人都骚乱起来。现在不只那个被踹下去的老贵族待在桌底了,更多更多的宾客抱着脑袋加入了队伍,他们天真的以为这是地震演练现场,三角空间里可以保住他们柔软的脑阔。


  老国王强撑着场面没有落荒而逃,然而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如同装上了马达。“大魔王先生……您远道而来是……”


  伊万双手托腮,看上去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塞万提斯的大脑停止了思考,不过他看见王耀在角落里特别不屑的啐了一口。


  “我嘛……大家都知道我不喜欢美好的童话结局,所以呢,我来给16年前那个仙女加点料子。”伊万说,“国王殿下不需要我提醒您当时那位没被邀请的可怜仙女给令嫒什么礼物了吧。”


  爱洛不解的偏过头,轻轻的拉了拉国王的衣角:“爸爸……怎么回事?”


  然而老国王恐怕没机会解释了,因为伊万已经绅士的牵过爱洛公主的手,在她手里塞了一个香槟杯。


  “我以西伯利亚的风雪之名,为美丽的公主爱洛献上生日祝福:今天,她一生中的唯一挚爱,也就是能够解开诅咒的王子就会出现。这个祝福即刻生效,无法反悔。为公主的健康干杯。”


  话音刚落,塞万提斯就发现身边的王耀神色不太自然,似乎是被某种奇怪的力量驱使着要站起来似的。他咬紧牙关在身上上上下下的摸了一通,看起来在跳古怪的机械舞。终于王耀从内袋里抓出一块绿宝石丢了出去,随即他便感到那股力量消失了,那块宝石滴溜溜滚到伊万脚下,接着刷的一下跳到了魔王手中。


  伊万看着掌心,思考了一会儿。他思考的时候头不动,光那清澈的紫色眼珠咕噜转转,像极了一个电动玩偶。最后他把身子偏过来,对着王耀抱歉的一笑:“看来是你,请跟我走。”


  王耀在那里如坐针毡,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弄得他浑身不自在。塞万提斯向后退两步,觉得至少也应该是他来结束这一切,他不觉得王耀可以做些什么来改变故事的走向。在他意识到还有“行你所愿”此事之前,时钟又罪恶的转得飞快了。


  ··


  “都睡着了吗?”


  伊万一下一下的抛着绿宝石,边上是被麻绳捆的严严实实的王耀。很显然,伊万用他的不知名法术让爱洛公主手里的杯子换成了纺锤,紧接着整个国度的人都陷入了昏睡,连同塞万提斯·彼申科夫,这个可怜的孩子直到刚才还以为他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当时许下诅咒的那位孤寡仙女在山间的小屋里突然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一些蓝色的闪光唾液掉到了坩埚里,冒出一个浓稠的泡泡。


  “巨人毛尖、蟾蜍眼睛……我大概忘了什么来着。”她用无名指揉了揉眼睛,“拜托,别告诉我那玩意儿灵验了,我早就从良了!”


  她喝了一口坩埚里的液体,觉得精神恢复了不少。于是她将白色衣裙的拉链一口气拉到顶,戴上漂亮的紫色蝴蝶结急匆匆出门了。她的魔杖看上去非常完美,底端刻着她名字的缩写:N·A)


  “这个月业绩达标了。”伊万眯着眼睛,看起来心情大好。


  “你抢业绩未免也太勤奋了吧?”王耀终于哀怨的出声,“绑同行真不是个好习惯。”


  伊万答非所问:“我不认识你。”


  “大鼻子,你知道我为了骗那个讲故事小孩花了多少心思吗?今天晚上本应该由我把公主的灵魂宝石偷走的,你倒好,不仅一窝端还把我也绑了。”王耀接着说,“我花了半个月爬到雪糕山上摘了几颗蒲子果,又在彼申科娃门前蹲了半个月,终于盼来了新的小孩当加速器——况且偷宝石只能在人醒着的时候偷,睡着了就偷不了了,你看看我损失了多少?”


  伊万后退两步,雕塑般的面容皱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机警小兽的神色:“我们先商量好,不偷同行的宝石——”


  “也不能把同行绑成大闸蟹。”王耀松了口,“你下来,我不偷你,你别把人家房梁踩烂了,还得赔。”


  大魔王终于松了口气,像只棕熊样的从柱子上慢慢爬下来。王耀松绑的时候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同行,你挺有名啊。”


  “你也不赖。”伊万看他紧张兮兮的把每个口袋都掏了一轮的财迷样乐出了声,“说起来你长得一脸正气的,在这里当什么反派角色啊。”


  “因为我穷,我要吃饭,我还有弟弟妹妹饿肚子。”王耀理直气壮的回答,“再说了,如果仅仅靠着长相来评判一个人是不是反派的话,那我估计也没有你什么事了。”


  伊万挠了挠脑袋,王耀突然发现他真的很像一只熊——在冰原上孤独的笨拙的摇摆,毛茸茸也圆滚滚,凶残和可爱似乎也不冲突。


  “你在夸我好看吗?”伊万说。


  王耀没搭理他,自顾自从城堡失去光泽的金色大厅里走了出去。在外面飘荡的是干燥的风,吸走所有水分,让这个国家失去生机,变成枯死的植物。


  “爱洛的命中注定,其实不是个王子。”将被风吹乱的头发重新整理到而后,王耀站在自然光里这么说。


  “那又怎么样?”伊万也跟着走出来,站到王耀的左边。他实在太高了,王耀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孤独惯了的眼睛,里面是漫无边际的大雪,还有……从门缝里射进来唯一的一道光线。这道光线让他觉得很宽慰,仿佛他对布拉金斯基很了解似的。不,他们不是一类人,王耀提醒自己,尽管都是反派,但永远不是一类人。


  “——他是一个面包师傅。”王耀捡起话头,“住在蘑菇里,穿着面粉口袋,做着梦。哈,我还以为走错了,他和公主压根不是一类人。”


  “那又怎么样?”


  第二句了,王耀想,他在敷衍自己,或者是单纯的过了头,但不管如何这个话题都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伊万耸耸肩:“好吧,我想我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想法,你呢?”


  “当然。”王耀附和。


  “一起走走?”伊万发出邀请。


  


  他们漫步在森林的边缘,光线顺着树木的纹路爬下来,在地上聚成不大不小的几滩。刚刚下了雨,土地变成天然的印泥,但伊万走路轻轻的,什么都留不下来。


  “好几次我都在路上了,结果到了才发现被你抢了先。”王耀忍不住开口。


  伊万的脚步放慢下来,和王耀并排着慢慢走,他的鼻尖上有一小块光斑,看上去甜甜的,像是柠檬糖。


  “大概是,我感觉……”伊万斟酌着词句,“……我觉得、有一点,孤独吧。所以想去新的地方,走路会让我忘掉被冰冻住的感觉。”


  “谁不是呢。”王耀拍了拍他的肩膀,“当我偷走他们的宝石之后,我就知道那个家伙虽然活着,却再也做不了新的事情了,这时候就很孤单。”


  “不管是被冻住还是沉睡,都看上去是在休息。”伊万顺手採了一小朵花,把它珍惜的握在手里,“解决问题的方法很多,但是没什么比睡一觉更快的了。那些推动剧情的关键人物我都会带走。”


  “我摔碎过辛德瑞拉的水晶鞋,偷偷拿走了爱丽丝的钥匙。”王耀检讨,“虽然偷宝石很有意思,但是有的时候真的好累。”


  伊万若有所思的停下脚步,这时王耀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路的尽头了。左右各自衍生出窄窄的小道,最后淹没在树林的巨口里。


  “是时候该说再见了?”伊万没有去看身边那个纤细的东方人,他盯着自己的脚尖,上面溅到了一个泥点,越看越不舒服。


  王耀只觉得爱丽丝的钥匙卡住了他的喉咙,有些喘不上气。在这之前他们从未有语言上的接触,这是不可能出现的感受——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不会是的,本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好,再见。”他说,慢慢的别过身去,站到了树林阴森的口中,“我的名字是王耀,认识你很开心,伊万。”


  伊万看着他的长发在脑后颤动,仿佛是拥有生命力一般的。他只觉得熟悉,好像有什么他曾经记得的事情被冰层封了起来,一种从未拥有过的温暖感受让他的指尖发烫。这种感觉随着王耀的远去在慢慢淡薄,有如快破土的种子重又沉睡于地底——伊万看着王耀纤细的身影慢慢远去,被树木吞并,最后消失不见。


  他终于快慰的叹了口气——春天就要到了。


  


  ··


  娜塔莎·阿尔洛夫斯卡娅在树林上空盘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决定好降落的地方。


  她的指甲被一些粗糙树木刮擦的有些花,但她不在意了,因为16年前她所不得已干的事情今天终于要画上一个句号,这很重要。


  “猫咪胡须、兔子脚、太阳花粉……”


  她将药水从口袋里掏出来,念念有词的在空中撒上一点,紧接着她便飞快的降落下来,大裙子挂在梧桐树的树枝上,刺啦的划破了一个长条。


  按照水晶球的指示,可以弥补过错的人物就该在这附近。娜塔莎雪白的脸因为飞行冻得通红,她将裙子破裂的地方打了结,就这么赤着足走在树林的空隙中。曾经她也是这么徒步穿过树林,走进皇宫,对年幼的爱洛许下沉睡的诅咒的——一想到这个娜塔莎就头皮发麻,尤其是当越来越多的“娜塔莎”加入到故事里之后。(例如塞万提斯的奶奶伊万诺娃、以及姐姐彼什科娃,天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了阅读体验,我们将这位可敬的仙女称为‘娜塔莉亚’。)


  娜塔莉亚忘记应该多穿一件衣服,现在已经快要到夜晚,风掠夺她裸露皮肤的所有热量。她在那件袍子一样的衣服中掏了掏,抓出一小瓶药水。


  “火药、磁石粉末、恋人的心。”她说着搓了搓手,“让我跑的快些,暖和起来。”


  现在她觉得好多了。于是在快要完全黑暗的森林里,这位拥有淡金色头发的少女如同萤火虫一样穿梭着。直到水晶球发出难以忽视的光,她才停了下来。这里是王耀暂时的营地,一个天然的洞穴,前面插满火把。东方人正枕着手臂睡在里面,看上去睡眠不深,随时都能醒来的样子。


  “好久不见,阿尔洛夫斯卡娅。”


  鬼鬼祟祟的仙女被东方怪盗用语言钉在了原地,她有些心虚的抬起头,冲王耀笑了笑:“好久不见啊,王先生。”


  他们当然见过,那是在什么时候?娜塔莉亚努力的回想,在很久以前,在爱洛刚出生那会儿,在她气昏了头脑对可怜的姑娘许下恶毒的诅咒的时候,她在来访者中看见过他。16年过去了,王耀还是和从前那般,一副懒散的东方贵族样。娜塔莉亚有些窘迫,因为她的脚趾上沾满了泥巴,看起来就像两串小土豆。


  “我见你哥哥了。”王耀没头没脑的说。


  娜塔莉亚用来维持社交的虚假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她顺着冰冷的岩石慢慢坐下,将被泥土染色的裙角和双足弯折起来:“他……他怎么样?”


  “让我想想,嗯……”王耀递给她一件毛皮做的披风,“他看上去很好,好的不能再好。在你离开之后他还是坚持做些无聊的事情。我们这次说上话了,虽然只有一会儿。”


  “谢天谢地。不过说真的,”娜塔莉亚坦白的说,“我压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你。我原本只是想来找‘守密人’的,天知道水晶球把我带到了这里——话又说回来,‘守密人’和你在一块儿吧?”


  “你说的‘守密人’应该就是‘行你所愿’的拥有者吧。那个叫塞万提斯的小鬼。”


  娜塔莉亚点了点头,随即补充道:“我只是想让他把我以前许下的诅咒抵消掉而已,说不定会改变些什么。”


  “晚了。”王耀耸耸肩,“你哥哥直接把一城堡的人都下了沉睡魔咒,你的诅咒也已经生效了。”


  娜塔莉亚看起来有些失落,王耀意识到她早就和16年前那个骄傲自矜的那个姑娘不同了……这一切都在很久以前为今天的局面做出预告:


  爱洛出生后的一个月,老国王在城堡设宴招待所有人,从贵族到乞丐都拥有一个小座位和一些精致的餐点。王耀那时候还只是一个骑士而已,随着队伍一起赴约为公主庆祝。所有的仙子精灵被安排为公主献上祝福。这么一个盛大的庆典,唯独忘了当时还是见习仙女的娜塔莉亚·阿尔洛夫斯卡娅。原因很简单,她的哥哥伊万·布拉金斯基是个魔王。


  但娜塔莉亚觉得这是一种羞辱。她赤足穿过树林,闯进宫殿,大声的质问着国王。国王的傲慢促使她对公主许下了沉睡的诅咒,她如愿以偿的破坏了这个典礼。在这之后不久,王耀奉命要去杀死被冠以女巫之名的阿尔洛夫斯卡娅。也是那个时候,王耀有了并不打算为王国效忠的想法。于是他杀死了一头鹿,将它的心脏带回了王国,接着辞退了骑士的职务,成为了故事里的垫脚石。


  然而王耀是万万想不到,再次相遇时他们的角色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反转。他为了生活成为了曾经唾弃的人,而娜塔莉亚则一心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这一切如此有戏剧性,让他的眼前恍惚的刮起了遮盖一切的暴风雪。


  “等等,王先生。”


  娜塔莉亚阻止他继续回想,“如果说塞万提斯已经沉睡了,那么为什么我的水晶球仍然可以感应到他的存在?”


  王耀被她说得还真想起来了什么,在口袋里摸出一枚红色的、菱形的宝石,那颗小东西在他手里不服输的闪动温柔的光泽。


  “这小伙子,够机灵的。”王耀苦笑着把宝石交给她。


  “是啊……只有守密人的灵魂都是红色的。”娜塔莉亚想靠的离火把更近些,却瞥到王耀那把宝剑上有一枚耀眼到夺目的红色光点,“你这把剑上的红宝石是哪里来的?”


  难怪如此熟悉,红苹果颜色的宝石映射出无数闪点,王耀伸手捉起它道:“在女巫交换所换的,一直没舍得转出去,算起来陪了我快十年了。”


  十年,娜塔莉亚若有所思,十年前刚好是伊万·布拉金斯基……


  她没有再犹豫,飞快的抓出一瓶药水洒在王耀身上,无视那人的抱怨,飞快道:


  “乌鸦羽毛、云朵灰烬、向日葵叶子——我们必须现在就去藏书塔!”


  ··


  “伊万·布拉金斯基没有灵魂。


  在他将灵魂宝石摘取后,他成为了真正的,永恒的雪原魔王。而那颗苹果一样的宝石,也流落世间,从此不知行踪。”


                                                   ————《雪原的故事》


  当王耀和娜塔莉亚走进来的时候,那枚属于塞万提斯·彼得诺夫·彼申科夫的红宝石飘了起来,准确的降落在这本书上。等到娜塔莎将灯点亮的时候,发现那上面多了一行潦草的、孩童般别扭的字迹:


  “唯有和他心意相通的人,才能将灵魂宝石还给他。”


  王耀盯着那行字,觉得血液流动的速度加快了起来,手掌上的茧子被剑上的红宝石硌的有些发烫。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和伊万的关系——他们是同行,是竞争者,也可以是知己,但绝对不是同路人。


  但是现在,他忽然没那么有底气了。


  王耀扪心自问,如果伊万的眼中不再是冰封的雪原,或许这一切是不是会完全不一样。他们都各自可以选择更多的路可以走,而不是只能在路的尽头分开……他看上去太孤独了,从来没有人能够陪伴他,哪怕是他的妹妹……


  娜塔莉亚抱着膝盖,肩胛一起一伏的,她的泪水顺着指缝溢出来,慢慢的顺着手腕流进袖子里。她小声抽泣的声音不断放大,冲撞的王耀耳膜生疼。

  

  似乎过了很久,又或许仅仅只有一秒。王耀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将伊万的灵魂宝石从剑柄上取下来,珍爱的放进左胸的口袋里,向在角落里哭泣的女孩掷下一句话。


  “我会把他带回来。”


  --


  娜塔莉亚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有些恍惚,一张长长的纸摊开在自己面前,那颗属于新生守密人——塞万提斯的宝石正躺在上面,一支鹅毛笔飘在空中,努力的把墨水字印在本子上。一些已经写满的部分柔软的堆积在一边,看起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她将灯芯拔亮了一些,借着温暖的椭圆形光线去看书本上的字。在最最上面,歪歪扭扭的是这个故事的名字,《偷宝石的人》:


  “爱洛诞生后一个月,国王宴请了所有人来参加公主的受洗礼……”


  这是故事的开始,娜塔莉亚抚摸着这张纸,继续向下阅读:


  “……然而,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灵魂宝石在颠簸中,回到了当年放过娜塔莎·阿尔洛夫斯卡娅的那位骑士手中……”


  “……骑士的内心,渐渐的对魔王产生了别样的情绪:他可以理解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孤独,并且试图给予他一些温暖……”


  “……现在,王耀出发去寻找那位孤独的魔王,将他们共同的心意变得温热,注进伊万空洞的灵魂……”


  那支笔还在孜孜不倦的写,娜塔莉亚盯着它写下每一个字母,裙角撕裂的地方被她无意识的扯得更开。她想到很多从未注意到的细节,王耀在提起自己哥哥时语气中流露的共情,只有在他手中才会变得温暖的灵魂宝石……这些细节仿佛从一开始就写好了一样。


  “……王耀走进山洞,他冻得快要没有了知觉。在冰冷的石头中,蜷缩着一个黑影。那个黑影无声无息,和周遭的石头并没有两样。王耀走近他,月光将那张脸的棱角雕刻出来……他的眼睫攀满了冰霜,他的嘴唇毫无血色,他像是一块未经上色的雕塑,没有一丝生命力。王耀将那枚温热的宝石贴近伊万的额头,雕塑的眼皮眨动了一下,接着是他翕动的鼻翼、微微张开的双唇,他的肌肉开始活动,慢慢的拥有弹性。”


  “看着那块苹果样的宝石融化进布拉金斯基的身体,王耀轻轻的将手掌覆盖在他的眼睛上。是的,下完这场雪,春天就到了。”


  娜塔莉亚看得入神,甚至没有发觉自己喜悦的泪水渗透了手中的纸页。鹅毛笔不满的写下新的一行字来表示抗议:


  “……娜塔莉亚的眼泪将字迹晕开,现在塞万提斯不得不重新写看不清的这段。”


  “现在,伊万·布拉金斯基完全的醒来了。王耀注意到他的眼睛中不再是迷茫的大雪,是的,里面清晰的倒映着一个看上去灰头土脸的东方男人。属于春天的第一束光将山洞照得透亮,在晨风中他们交换了一个苹果味道的亲吻。伊万不知道,王耀也不知道——沉睡的已然苏醒,灵魂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躯壳……”


  这句话写下的同时,娜塔莉亚清楚的看见,一个白净、矮胖的小男孩站在了她的面前,手里握着一杆羽毛笔,正在吭哧吭哧的写下新的文字。


  塞万提斯抬头看了娜塔莉亚一眼,嘟哝了一句:


  “你看起来真像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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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禁了,这里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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